汉淮传奇

湖北是荆楚文化的重要发祥地，但是它的简称既不是“荆”也不是“楚”，反而是现在的“鄂”。

清雍正八年（1730），湖广总督迈柱在奏折中将湖北省称为鄂省。这是目前发现的较早的将湖北省简称“鄂省”的文献。

·战国 鄂君启错金青铜节。©安徽博物院

“鄂”，古通“噩”字。2007年随州羊子山4号墓出土的青铜器上，发现了“噩侯乍旅彝”“噩侯乍旅宝尊彝”等铭文，证明这里曾是噩国所在地。

噩国的历史并未载于史册，所以长久以来不为人知。而一次重要的考古发现给未解之谜带来新的线索。2007年考古工作者在湖北随州羊子山发掘了一座西周早期墓葬，一段被历史长河吞噬了3000年的噩国历史重新展现在人们面前。

·夏饷铺M16噩侯墓椁室全景。

羊子山墓葬出土了大批的青铜器，这些青铜器不仅纹样奇特、造型精美，而且铸有噩侯铭文，根据铭文和随葬品的规模可知其为一代噩侯墓葬。此座噩侯墓的面世，将失传已久的噩国重新带回了历史舞台。

·羊子山M4出土青铜器“全家福”。

为揭开噩国历史谜雾，上海博物馆特举办《汉淮传奇：噩国青铜器精粹》展览，并从中国国家博物馆、随州市博物馆、郑州博物馆、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及私人藏家处多地借展文物，加上馆藏，共呈现60件精心遴选的噩国青铜器。

展览首次聚集从西周早期至春秋早期的噩国青铜器，并以青铜器为载体，铭文内容作经纬，完整呈现了噩国青铜器的发展脉络，为观众还原噩国的历史面貌。

01

噩侯家族

在传世文献中，关于鄂侯的记载寥寥，但他出场即高光时刻，又因此而马上落幕。

“昔者，鬼侯、鄂侯、文王，纣之三公也，鬼侯有子而好，故入之于纣，纣以为恶，醢鬼侯，鄂侯争之急、辨之疾，故脯鄂侯。”

——《战国策•赵策三》

“（纣）以西伯昌、九侯、鄂侯为三公。九侯有好女，入之纣，九侯女不憙淫，纣怒，杀之而醢九侯。鄂侯争之强，辨之疾，并脯鄂侯。”

——《史记•殷本纪》

这两个记载的意思差不多，都是讲述了这样一段历史。殷商末年，鬼侯、鄂侯以及周文王是商纣王时期的三公。

鬼侯有个贤惠的女儿嫁给了商纣王，商纣不满鬼侯的女儿，对鬼侯处于醢刑，就是剁成了肉酱。鄂侯耿直，为鬼侯鸣不平，与商纣王发生了激烈争论，商纣王又对鄂侯处于脯刑泄愤，就是切成了肉饼。

汉水与淮水之间，正是河南、湖北两省交界一带，这一地区从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上又处于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之间，承接南北，位置十分重要。

从西周到春秋，这里始终是周王朝保卫南部疆域，与楚国、南夷、淮夷进行战争的军事据点，并且盘踞着众多小诸侯国，在南北争战中起着不容忽视的作用。随州与南阳，就处在豫南鄂北的这一过渡地带中。

2007年在湖北随州安居羊子山发现一座西周早期墓葬（编号为羊子山M4），出土青铜器27件，其中9件铸有“噩侯”铭文，为一代噩侯墓葬。

“噩”作为古老的国（氏）族，除了噩侯之外，尚见噩叔、噩季与噩侯弟。噩侯弟季尊明确出土于随州羊子山，为同时代活跃之家族成员。

噩国青铜器以兽面“人目”“人鼻”的奇诡纹样，创造出独树一帜、绝无仅有的艺术风格，成就了噩国早期青铜工艺的高峰。

·西周早期 噩仲方鼎。©随州市博物馆

伯、仲、叔、季是兄弟排行的次序，用来分别长幼尊卑。一般而言，“伯”是老大，“仲”是第二子，第三子称“叔”，“季”则指最小的孩子。可以看到，噩侯几兄弟的审美、器用都非常不同。

·西周早期 噩叔簋。©上海博物馆

·西周早期 噩季奞父簋。©上海博物馆藏

在古代社会按宗法制度，一般常以长子继承父位当家，所以历代噩侯理论上应当就是噩“伯”。而在羊子山4号墓中，铸造难度较大、一般也象征着墓主人高贵身份的方鼎上，却有铭文两行六字：“噩中（仲）乍（作）宝彝”。

加之在羊子山4号墓出土青铜器铭文中没有出现“伯”字，因此也有学者认为这一代噩侯可能是由次子“噩仲”担任的，其长兄“噩伯”可能因为早夭或其他原因并未顺利继承。

·西周早期 噩侯鼎。©随州市博物馆

除了噩侯家族的用品，羊子山4号墓中出土的青铜器，还有来自“冉”“宁父”“戈父丙”等人的。这些青铜器，可能是噩侯的战利品，也有可能是来自友邦对噩侯葬礼的献祝等。而这些人，则或多或少与噩侯家族有一定社会联系。

西周早期的噩国青铜器“独树一帜”，兽面上的双眼炯炯有神，眼睑、眼皮、眼球、瞳孔层次分明；兽面上的眉毛弯弯曲曲，好似两轮新月，根根眉毛纤毫毕现；兽面上的鼻部高高隆起，鼻翼圆厚且宽大，与人鼻十分酷似。

目前为止，具有这般兽面纹的器物在随州羊子山一共只出土了四件，在全国范围内也是屈指可数。

青铜器的本色应为金色，故而古代习称青铜器为金或吉金。目前所见的传世或出土青铜器，通常在器物表面呈现出绿色锈。但是湖北随州地区出土的噩国青铜器，由于地质、水分等埋藏条件的差别，部分器物形成了罕见的蓝色，瑰丽奇异，动人心魄。

02

噩国与周王室

西周早期噩、曾两国为西周王朝扼守南境、控制金路往来的重要诸侯国。其中，曾国的考古发现也是震惊世人的。1978年在随州擂鼓墩曾侯乙墓中出土过一套65件组成的大型编钟，是中国迄今发现数量最多、保存最好、音律最全、气势最宏伟的一套，足见曾国之富强有力。

西周中晚期噩国曾与周王室联姻，噩侯驭方也与周王有着友好的亲近关系，足见噩国亦应雄踞一方。但到了厉王晚期驭方却率东夷、南淮夷反叛。根据文献记载，周厉王暴虐无道，这可能是噩侯驭方叛周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
·西周晚期 噩侯驭方鼎。©若韵轩

·噩侯驭方鼎铭文中出现的“噩侯驭方”。

然而好景不常，厉王晚期噩侯驭方率东夷、南淮夷反叛，震动周王朝，周王动用西六师、殷八师伐噩，最后以擒获噩侯驭方、扑灭噩国告终。

从“噩国臣周、与王交好”到“噩国叛周、风云变色”，噩侯驭方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、并起到了决定性因素。在这两件记录了噩国历史的重要青铜器中，噩侯“驭方”的名字屡次出现在了铭文里。

·西周晚期 禹鼎。©中国国家博物馆

·禹鼎铭文中出现的“噩侯驭方”

周天子在汉水以北分封了许多姬姓诸侯，作为西周王朝扼守南境、控制金路往来的防线。即所谓的“汉阳诸姬”，而噩侯驭方却是异姓诸侯。在当时，周王对同姓和异姓诸侯的掌控程度是不一样的，对异姓诸侯的控制更为严格。噩侯驭方长期处于此种强控制的高压之下，出现反叛心理也不难理解。

·西周早期 兽面纹尊。©随州市博物馆

噩侯驭方率领南淮夷及东夷进行叛乱，声势十分浩大，并曾攻入西周腹地，对周王室造成了严重威胁。无怪乎周人要惊呼“天降大丧于下域”了。

在西周金文中，屡见调遣西六师或殷八师进行征伐，但同时派遣西六师和殷八师进行征伐，却很少见。这次噩侯驭方叛乱，周王虽然同时派遣西六师和殷八师前往镇压，仍然不能取胜。

最后加派武公的亲兵，才取得胜利，可见此次战役规模之大及战斗之激烈。又此次伐噩，周王命令：“勿遗寿幼！”表示了周王对噩侯叛乱的深切痛恨，同时也说明周王室对于南疆的重视以及淮夷问题的重要性。

·西周早期 兽面纹卣。©随州市博物馆

噩侯兵败导致一方面周人不得不重建南方防线，即宣王命召伯虎经营谢邑，以封申伯，自申及甫组成一道新的南方防线；另一方面，也为楚人的兴起扫平了道路。尔后楚人兴起于江上。灭亡汉阳诸姬，遮断了关中与江淮的通道，周人再也不能象以往太伯、仲雍那样通过江汉到达东南吴越地区了。

·西周早期 噩侯神面纹方罍。©随州市博物馆

03

噩侯再现

2012-2014年南阳市新店乡夏饷铺发现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噩侯家族墓地，经科学发掘约清理出80余座墓葬，出土了大批青铜器，铸有“噩侯”“噩姜”“噩伯”等铭文，其中包括四代噩侯夫妇。

·南阳夏饷铺墓地发掘现场。

夏饷铺噩侯墓地的发现，改写了噩国灭亡于驭方叛变之战的传统看法，为了解噩国地理位置与历史发展等问题提供了新的线索与曙光。同时，四代噩侯夫妇墓葬出土青铜器，反映了噩国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青铜器艺术的发展脉络。

在周代的青铜器中，贵族女性的名字往往不会被记录下来。据记载，当时男子称氏、女子称姓。因此，对她们的称呼经常会采用在本姓的前面加上丈夫或父亲的国氏。

如南阳夏饷铺墓地M5（M为“墓葬”的拼音缩写，M5即5号墓）中的“噩姜”就应当是一位姓“姜”的某代噩侯夫人，而M20中的“噩姜”则应当是另一位姓“姜”的某代噩侯夫人。“姜”是一个周代颇为常见的姓氏，周武王曾封功臣姜子牙于齐，故齐国的公族便为“姜”姓。

·西周晚期 噩姜鬲。©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

·西周晚期 噩姜簠。©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

“媵”是古代嫁女时，随嫁或陪嫁相赠送的人或物。而青铜器中专为嫁女而作的礼器，就被统称为“媵器”。此次展览中便有一件壶，乃是媵器。在其盖口外侧有铭文“噩侯乍（作）孟姬媵壶”，即噩侯为女儿孟姬所作陪嫁用器。

·春秋早期 噩侯壶。©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

南阳夏饷铺墓地是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的噩侯家族墓地。根据周代对贵族女性的称名方式，从这件噩侯壶的铭文中便可以知道，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夏饷铺噩侯的姓应当与他的女儿一样，是姓“姬”。“姬”也是周代王室成员的姓。

但是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三件西周早中期的噩侯簋，其器内底及盖内的铭文却写有“噩侯乍王姞媵簋”等字样，说明在西周晚期以前，那时的噩侯应当是姓“姞”的。

·西周晚期 噩侯钟。©郑州博物馆

从出土器物上看，南阳夏饷铺出土的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噩侯器，与随州羊子山出土的西周早期噩侯器相比，在艺术风格和制作工艺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

从铭文上看，噩侯的姓氏在西周晚期可能发生了改换，西周早中期的噩侯可能姓“姞”，但到了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夏饷铺噩侯却可能为“姬”姓。

从地望上看，西周早期的噩国应当位于随州一带，而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的噩国则位于南阳一带，说明噩国的封地也前后不同。

04

展览信息

上海博物馆的“汉淮传奇——噩国青铜器精粹展”展，主要基于2007年湖北随州羊子山发掘一座西周早期墓葬和2012年河南南阳夏饷铺南水北调工程发现的四代噩侯夫妇墓葬考古成果。

展览位于上海博物馆四楼第三展览厅，展期为2021年10月20日至2022年1月16日（延期至2月15日）。

同时，上海博物馆社教部还策划了《噩国六谈》一书，邀请了七位国内知名的考古、博物馆方面的专家，从六个不同的角度，为观众解读噩国的历史与文化。本书收录有关噩国的六篇不同角度的文章，从其名称、历史、地理变迁，谈到考古故事、器物解读、哲学思考，从各个方面为读者呈现出这个神秘古国的文化面孔。

上海博物馆的每一个展览都会有配套的展览图录，这次也不例外。与《噩国六谈》有所不同，《汉淮传奇：噩国青铜器精粹》是基于展出的60件青铜器，配有研究专文，每一件器物又有立体呈现，图文并茂，让现场看展览的观众对展品能有更多的了解，也能弥补那些不能去上海看展观众的遗憾。

延伸阅读：

中国传统医药文物特展——发现中医之美

长江流域青铜文明特展——山高水阔 长流天际

内蒙古文物菁华展——长城内外皆故乡

山西古代文明精粹——华夏之华

中国传统财富文化展——富贵长春

文物中的福寿文化与艺术特展——福寿文化

故宫敦煌特展——敦行故远

丝绸之路服饰文化特展——云想衣裳

叙利亚古代文物精品展——文明的万花筒

中国古代绿松石文化展——色如天相 器传千秋

故宫陶瓷馆——故宫博物院陶瓷馆

中国馆藏文物保护成果展——万年永宝

明代服饰文化展——衣冠大成

◇ 本文部分信息来源于上海博物馆、国家博物馆、台北故宫博物院等

◇ 本文未标注图片来源于网络，版权归原作者所有

- End -